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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咳牵动了内腑的震伤,他终于没能压住那口淤血,一丝暗红从嘴角渗出来,蜿蜒流向下巴。他没去擦,只是抬起手臂,用袖口随意抹了一下,将血迹蹭在粗布上,然后,身体再次向下沉了沉,几乎整个人都伏趴在了地窖口上,用自己的躯干和四肢,为那方石板构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屏障。
他的左手仍旧死死抠着旁边一块松动的地板边缘,右手却悄然向后,隔着衣物,轻轻握住了背后断刀的刀柄。
刀柄入手,传来熟悉的微温,以及鞘内血纹那规律而有力的搏动感。一股蠢蠢欲动的、渴望破鞘而出的锋锐意念,顺着掌心蔓延向手臂。
但他没有拔。
五指收紧,指节泛白,甚至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,可刀身始终被牢牢锁在鞘中。
他知道,一旦拔刀,寒光出鞘的瞬间,就不再是威慑,而是屠杀的开始。刀锋染上同族的血,一切就真的无法回头了。他可以斩妖,可以搏命,但……对这些人,这些被恐惧蒙住眼睛的乡亲,他挥出的每一刀,斩断的都不只是血肉,还有他过去十几年在这片土地上勉强维系的所有联系,以及内心深处某种尚未完全熄灭的东西。
“你们要杀她。”他再次开口,声音比刚才更轻,却因那份刻意压制的平静而显得更加沉重,一字一句,像是带着血的秤砣,砸在每个人心头,“那就先踩着我的尸首过去。”
没人动。
风从撞破的门洞和窗户裂隙里灌进来,呼啸着穿过空旷的庙堂,吹动角落里堆积的干草,发出持续不断的、令人心焦的沙沙声。人们带来的火把和灯笼光芒摇曳不定,将墙上晃动的影子拉长又缩短,如同幢幢鬼影。供桌上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,火苗拼命跳跃了几下,终于“噗”地一声彻底熄灭,最后一丝暖黄的光晕消失在墙角。
庙内光线骤然暗了一大截,只剩下门外雪地反射的冷月清辉,和那些人手中火把投来的、不甚稳定的橘红光芒。
一个女人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幼儿,瑟缩地站在人群最后面。她看着伏在黑暗里、背上衣衫破碎渗血的陈无戈,又看了看地上那滩不断扩散的、诡异的暗红光芒,听着地窖下传来的、越来越急促虚弱的婴儿啼哭,嘴唇翕动了几下,终于极小声地、带着不确定的怜悯说:“她才多大点……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啊……真要……”
“闭嘴!”为首那壮汉猛地回头,恶狠狠地瞪向她,眼中血丝密布,“你知道昨夜死了多少羊?王家老二肩膀上被狼爪子撕掉一大块肉,现在还昏迷着!这事儿不解决,邪祟不除,下一个遭殃的,说不定就是你怀里的崽子!”
女人脸色一白,猛地抱紧怀中的孩子,将脸埋进幼儿的襁褓,不敢再出声。
但方才她那句话,以及话语里流露出的那一丝人性的微光,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,让躁动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分化。虽然依旧没人上前,可原本同仇敌忾的气氛,隐隐裂开了一道缝隙。一些人脸上愤怒依旧,另一些人眼中则闪过犹豫、挣扎,甚至是不易察觉的羞愧。
依旧没人敢再靠近地窖口一步。
陈无戈能感觉到,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,黏腻地贴在伤口上,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刺痛和牵扯感。左肩和后背的棍伤火辣辣地灼痛着,血浸透了粗布,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凝结。长时间保持这个蜷缩防御的姿势,双腿从麻木发展到针扎般的酸胀,膝盖和脚踝的关节像是锈住了,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僵硬的肌肉传来抗议。
可他不能动。哪怕只是稍微调整一下重心,都可能被对方视为松懈或可乘之机。他必须像钉死在石板上的楔子,用这具血肉之躯,封死所有可能的觊觎。
阿烬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,不再是那种尖利的啼哭,变成了断断续续的、带着哽咽和抽气的呜咽,听上去更加可怜。但她胸口火纹散发出的热度,却透过层层阻隔,清晰地传递到陈无戈紧贴石板的腹部。
那热度并不狂暴,甚至可以说是温暖的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像冬日里贴在心口的一块暖玉,也像黑暗中摇曳的一簇篝火。它在呼唤,在寻找,在向他传递着纯粹的依赖和无法言说的恐惧。
他知道她在害怕。知道她在黑暗里无助地伸手。知道她想爬出来,想找到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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