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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浔睁开眼,发现自己蜷着腿睡在汽车的后座。他倏地坐起,像头刚出生的小鹿扒着窗户,用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往外看。
“怎么了?”坐在副驾驶的是他的母亲陈筠,“做噩梦了?”
“没、没……”江浔正襟危坐于后座的正中间,透过正前方的后视镜看清了自己的脸——那是张十六七岁的脸,青涩,干净,眼里的光纯粹。
“我们……”江浔的心怦怦直跳,“我们这是去哪儿?”
“睡了一觉全忘光了?”陈筠刚要继续讲,手机就响了。那是客户打来报单的,陈筠从包里拿出纸笔记录,边说边记录,大码三百双,小码两百八十双,诶呀老板,小码也拿三百双去好了……什么?要我再便宜一点,不行啊老板,现在鞋底鞋帮鞋靴的价格都在涨啊,我们一双真的就只能赚您几毛钱,您还叫我们便宜……
江浔看向窗外,默默地听她妈做生意。他们家有个规模不大的鞋厂,像无数个江省其他的小企业一样,她妈是从销售到会计全部自己上的老板娘,他爸主内跟机器打交道。江浔的性子随江穆,他父亲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所以他们父子之间的交流很少,陈筠打着电话回答不了江浔,江浔也没有问他爸,而是低头,右手捏着左腕上的吊坠,那上面有一片花瓣失了光辉,那是他入梦的证明。
他回到了过去,他重返十七。
看着沿路的樟树绿松,江浔自个儿也慢慢想起身处何地。山海市是一个县级市,三面环山一面向海,很多庙都修在山脚或山腰,他们现在要去的就是江浔奶奶戴佩云做帮工的普济寺。
高一的时候江浔在班里能排前五,是老师关注的重点种子选手,但高二考进尖子班后,他在全校的排名没怎么变,在高手如云的尖子班就成了末流,眼看着过了这个暑假就高三了,江浔压力越来越大,他父母挤不出时间陪他,就把他送到奶奶做帮工的庙里住几天,算是静心。
江浔当时也是乐意的,从有记忆起,他跟父母就聚少离多,多跟奶奶生活在一起。这并不是说他是留守儿童,而是他爸妈把时间都放在那个鞋厂上,奶奶把饭做好了,小江浔坐在桌前,等了半个小时他们都还在厂里,好不容易回来了,江浔也睡了。如此一来,江浔自然是和奶奶亲,与其呆在那个一个人的家里,不如去庙里陪奶奶。
车很快就到了普济寺。江浔自己拿着行李上了香客留宿区的二楼,进了奶奶的房间。陈筠还想叮嘱什么的,一开口没说两个字,又一个电话来了。她当着江浔的面接,从包里拿出本子放在抬起的大腿上记数字。
陈筠体胖,一米六体重一百一十斤,单脚站立就容易站不稳。江浔拿过她手里的纸笔,听着对方从手机里泄出来的声音,帮陈筠记下。
这让陈筠一愣,挂完电话后,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江浔于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,说:“你们快回去吧,我自己能照顾自己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陈筠出门,欲言又止地看了儿子两眼,还是下了楼。江浔靠着栏杆站立,看着陈筠往车的方向走。拉开车门后陈筠回头,冲江浔招手道别,江浔也抬起右手,五指纤长骨节分明,没有丝毫冬日里的红肿狼狈。
他目送那辆桑塔纳驶离,旋即撒腿跑开,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。但他身子十七岁,身体素质还是二十四岁的活瘦宅,眼跟前又没个杨骋给他打鸡血,他跑了两层腿脚就发软。
他于是坐在三楼的台阶上靠着栏杆喘气,四下无人,他便像只小狗一样吐了吐舌头。留宿区的廊道墙面都做了镂空设计,江浔面前就有一个扇状的洞,洞外风声兮兮,竹叶随之飘动,他猛地大吸一口气,唇齿间留着山野特有的清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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